一、这天午后，柴宗训站立在紫宸殿门口，愣愣望着乌云翻滚的天空。乌云像巨大的妖怪，不断变幻着模样，一会儿像马，一会儿像小狗，一会儿像长着两只长耳朵的兔子。柴宗训感到很不开心。我很喜欢过年，可是今年过年为什么没有人来陪我玩呢。大人为什么总是说，你要快点长大啊。为什么老是这么说呢？这几天一直都下雨。今天，天黑黑的，又会下雨吗？今天的饭菜一点都不好吃。快点下雨吧，下雨就可以去玩水了。玩水真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脚一踩下去，那水就会飞起来，四面乱飞，白白的，闪着亮光，真是好看。水怎么会飞起来呢？真是好奇怪啊！太傅老跟着我，他又不陪我玩水，可是为什么老跟着我呢？为什么匡胤叔叔给糖人吃的时候，太傅一脸不高兴呢。糖人多甜啊，还很好看，我最喜欢的就是猴子糖人。嘻嘻，那猴子嬉皮笑脸的，真好玩啊。 他有很多问题，但望着不断变幻的乌云，却一句话也不没有说，只是在脑海里盘旋着那些想法与问题。 二、柴宗训扯着太傅的衣袖，走向龙榻。他的这个动作，暴露了他还是一个孩子。他的老师薛怀让被柴宗训扯着衣袖，心里充满酸楚，这种酸楚中又混杂着感激。感激是因为这个身为皇帝的孩子对自己的信任，但是一想到这个八岁的孩子即将步入政治漩涡的中心，有可能丢掉所有的荣华富贵甚至是性命，他禁不住悲从中来。我已经是个致仕的老者，在一群朝廷重臣和悍将面前，我是多么无力呀！薛怀让感到一股苦水从心底汩汩冒了上来。 “现在还不是泄气的时候，一定得挖出那块木头背后的阴谋家，那个可恶的谣言散布者！” 薛怀让使劲绷紧了脸皮，让内心的这个信念支撑自己已经开始变得异常脆弱的神经。龙榻渐渐地近了，薛怀让却觉得自己越来越虚弱，头开始晕起来，周围大臣们的窃窃私语，如同嗡嗡不绝的苍蝇，让他几乎想挥舞双手去拨开它们，去扇走它们。不过，在大臣的们眼中，此时薛怀让就像一根枯死的木头，面无表情地引着少帝在往龙榻走去。 三、进入外城，赵匡胤分军迅速占据皇城外围要害。骑在枣红马上，赵匡胤看着周围的一切，有点恍若隔世的感觉。当他回望城墙的时候，他看到那灰色的城墙表面，斑斑驳驳，坑坑洼洼，像一张经历岁月沧桑的面孔。城墙表面那些凹下去处的阴影中，就像藏着无数双眼睛，漠然地盯着他。 四、在看着那燃烧的枣树的枝头时，赵匡胤知道自己为什么之前会突然想起了往日枣树挂满枣子的样子了，是那股似曾相识的疼痛感在作祟。他很奇怪地发现，在这之前，在他漫长的马背生涯中，从来就没有记起过小时候的那件事。 新的事情，就像一张网，总是在不经意间从岁月的深湖中打捞起一些似乎早被遗忘的往事。赵匡胤突然对那些死去的袛候班左昇龙门的士卒感到有些亲切，就仿佛这些死去的人不是素不相识的士兵，而是小时候曾一起在枣树下玩耍的伙伴。淡淡的哀伤，在黑色的痛苦中浮起。赵匡胤在火焰光芒的照耀下，挺立在马上一动不动，像是被哀伤与痛苦冻结在了那里。 当热血渐渐冷下来的时候，赵匡胤又感到了一股透彻骨髓的寒意。“想不到，当年纵横南北的先帝的皇权，竟然要依靠两个小小士卒来捍卫！”想到这点，赵匡胤不禁感慨万千，一种虚幻的感觉充斥了内心。 五、这天晚上，赵匡胤带着范质、王溥、魏仁浦三人前往东宫拜见符皇后。赵匡胤永远忘不了那个晚上符皇后看着自己的眼神。在符皇后那双闪烁着晶莹泪光的眼睛中，充满了恐惧，这种恐惧甚至使她那张原来非常美丽的脸都变得扭曲了。当时，符皇后呆呆地站着，两只手紧紧搂着柴宗训，仿佛想把他永远抱在自己的怀中。由于恐惧，她的身体显得有些僵硬。屋子里没有风，她确实是一动不动地站着，可是身上的衣服却在微微的抖动，她那乌云一般的发髻上插着的金钗上的珍珠坠子也一样在微微晃动。摇曳的烛光在微微晃动的珍珠表面反射着光芒，在冷寂沉默的空间中增添了一份光华明灭不定的凄凉。她怀中的柴宗训的眼睛中却没有恐惧，更多的则是一种懵懂的神情。 六、大风从西北方向吹来，吹得滳河岸边零零散散树立着的白榆的枝丫子哗哗乱摇。白榆树的花还没有开放。再过一个月，这些白榆树就会开出花来。白榆的花儿不会知道，那些死去的人，是再也看不见它们在春天里开放了。等到夏日来临，绿叶浓密的时候，也许人们连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战斗都已经忘记了。 滳水照旧哗哗流向东北方向，只不过，现在水中混合着契丹人的血，宋兵的血，还有战马的血，原来灰黄的颜色，变成了赤黄色，在早春的寒气中，河水微微冒着白气。在远处，是深蓝色广阔无际的忧郁的大海。 七、阿琨陷入了沉默，黯然神伤。赵匡胤静静地看着阿琨，沉默了片刻，说道：“你知道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是什么吗?不是你自己的痛苦，而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深爱的人在痛苦中煎熬。我知道那种感觉。” 阿琨抬起头，心中一阵绞痛，抬起那青春日益褪去但依旧美丽动人的脸庞，悲伤地看着赵匡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