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嘴不停
铁凝
与许多上世纪 50年代出生、在写作中历经磨练的作家相似,铁凝在经过了多次悄然而坚定的风格转变后,渐渐摒弃了色彩鲜明的浪漫主义成分,转向严肃,甚至是严峻的现实主义。其女性写作的色彩也日益淡化,在延续一贯的文字表达方式的基础上,平庸的人和事、平常的细节、平凡的词语、平静的语气、平缓的叙述,表现了铁凝更简洁、沉着、中性的气质。
在这本铁凝的自选集中,这一倾向尤其明显。无论是纵向讲述一个人的生活史(如《逃跑》、《省长日记》),还是用横断面排列一时一事一种境遇(如《砸骨头》、《谁能让我害羞》),铁凝的兴趣点始终围绕在一些生活中细致微小、习以为常的事物上。它们或许比风起云涌、大喜大悲、可歌可泣的壮怀激烈,更能代表生活的实质。
在讲述《安德烈的夜晚》的写作过程时,铁凝回忆:是朋友给她讲的一个真实故事,对她产生了很大的触动,觉得应当写成小说。
但因为没有找到“其中更深厚的东西”,迟迟没有动笔。直到有一天,她看到了一个城市,就像“找到了一个生活的出处,即他们生存的、可以触摸得到的、可以呼吸得到的、有气味的、可感的背景”,她才认为表达出来是有价值的。在那个上世纪 50年代由前苏联援建的以纺织业为主的移民城市中,生活“是整体划一的、集体无意识的”,而“人不能自主命运……一旦稍微有点自主,就不会运用……因为他对自由是陌生的”。
从这些清晰地勾画出写作构思的叙述中可以感受到,在铁凝将哲学意味与文学相浇铸的过程中,她对人在特定情境下的那种特定的存在方式是那样熟悉而又敏感。在这几年的写作中,这一饱含着凝重命运感的主题,在多篇作品中不断繁衍、拓展、演化,几乎成为铁凝创作的主线。在时代的快速行进中,无论是站在浪尖,还是被默默无闻地抛置在后,充满困惑、尴尬、无奈,不仅没有色彩,连黑白都浑然难辨的灰色境遇,始终是铁凝最为关注的。
虽然这些人物大多没有远大志向、平淡无趣、碌碌无为、得过且过,对自己总也搞不明白,甚至都没想弄明白,但铁凝没有因此瞧不起他们。她写到他们的平庸、愚钝、不警醒,绝不是挖苦讽刺的语气;虽然把他们里里外外写了个遍,找不到什么可以称赞的优点,但铁凝不仅没有“怒其不争”,甚至没有一点奚落的意思。恰恰相反,提到他们时,她的笔总是相当温和。在她写作的地平线上,他们和她是站在一样的高度:作为人,共同面对生活的雕琢和时间的蚀刻以及那个特定时代变迁的复杂无情。这一点本是令人感伤的,但她知道,她笔下这些人物不会像自己一样敏感,毕竟她讲的是他们的人生,因此她必须在不动声色中让人去感受。
写作对铁凝来说,不是简单的发泄、指责、图一时痛快,而是她自身更悠远、深沉的内心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