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廉的村庄
舒飞廉
《飞廉的村庄》从很大程度上说,也是一个人的村庄。飞廉用淡淡的、温馨的笔触回忆过往的乡村生活。但是两者之间的风格却有较大差别,在刘亮程的散文中,村庄只是一个幌子,更吸引人的却是作者对于村庄的臆想,对自我灵魂的探索,也即所谓的“乡村哲学”。而飞廉的文风却是坦坦荡荡的,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雄心,据作者说只是想造一座小小的云山,风一吹就散。在他的笔下,泥土就是泥土,树林就是树林,菜花就是菜花。岁月更改,容颜偷换,这一切人世变迁,被定格成某个历史的画面,我们直接看到了村庄本身,作者并不加以过多的修饰和评价。就这一点而言,他又有点像苇岸。苇岸的《大地上的事情》是以干净、质朴、透明的文字而著称的。但是在苇岸那简约、智性的语言中,有一种虔诚的宗教感,类似于圣徒的纯洁。飞廉也不是这样,他只是带着一丝忧伤和怅惘,站在儿时徜徉的池塘边上,轻轻拾起一粒小石子,朝水里掷将过去,然后长久地注视着水面上漾起的小小涟漪。这是一个刚刚感受到岁月流逝的成年男子对往昔的某种留恋。这种情感并不强烈,但是持久,在以后的漫长的人生路途中,它也许将此起彼伏,遥相呼应,在他的心中扎下越来越深的痕迹,最后也沾上少许宗教性的虔诚。当然还有另外一种情况,经过漫长的岁月的折磨,他终于厌倦了,遗忘了,童年的经验在他的意识里成为虚无。
作者舒飞廉是我在网上认识的朋友。不过我最初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没有开始向我们讲述他的村庄。他讲武侠。他是一个武侠杂志的编辑。我们讨论金刀铁马,剑短情长,讨论为国为民,侠之大者,也讨论一夜风流,青春白头。那时候的飞廉有少年意气为君饮的风范,但从他使用的另一个笔名上,已经可以感觉到他温和怀旧的另一面。村上春草,和他的家乡孝感一样,是很有诗意的名字,“春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对于羁留都市的现代人来说,少小成长的村庄,也许常常会成为精神的家园吧。飞廉笔下的村庄,也不可能在岁月河流的侵蚀下丝毫无损,但他尽量使其在记忆中复原,或者说,重新营造,“通过我微不足道的文字,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个一个人地建立起来”,如此说来,作者发愿写这篇《飞廉的村庄》,也是包含了对生活的某种观感和希翼吧。
在飞廉表面平淡温馨,甚至有些喜气的文字底下,其实蕴含着一些中国传统的道德观,比如阴阳更换,草枯叶荣,自然消长,世道轮回,所以他说“飞廉的村庄还在这尘世中如时钟一般,没有差错地轮回”,说“城市的每一寸土地下面,原来也是田园。有一天,它也许还会变成田园”。人类文明的生长,并不可能一味地毁坏自然为代价;工业城市的进程,也未必一定需要摧毁田野的牧歌。在飞廉的笔下,有留恋有感伤,但并不怀着强烈的情绪,在文章中提起农村的生活,也并不有意跟城市形成鲜明的对比,该什么就是什么,颇有点乡村风情画的味道。偶尔的一点评论,也是质朴得很,点到即止,让读者借题发挥的心思才刚到唇边,又小心翼翼地收回去。而更多的时候,飞廉什么都没说,岁月已经将他的村庄改变了很多,岁月也许还会将它改变更多。
在《飞廉的村庄》中还有一些很有意思的文字,比如村庄中的诗经那几节,将文学经典还原成民间热气腾腾的生活,读起来竟带有几分消解的味道。文艺起源于民间,经过文人的改造繁衍后,变得面目全非,甚至连文明的传承者都觉得诘奥难解。但是在自然朴素的土地上,那一份生趣盎然的诗意却历经千年而无变改。
最后说一点建议。飞廉的村庄在飞廉的笔下,犹如水溶于水,圆融、亲切,显示出静谧和安祥。但是就我个人的生活经历而言,乡村的温馨和残酷,美丽和愚昧往往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如果过分突出其中的一面,往往会给我带来不安的感觉。此外,飞廉的文字舒缓沉着,不紧不慢,体现了很好的心态和写作功底,但似乎还可以锤炼得更具弹性一些,我喜欢飞廉语言给人带来的那种贴近事物的感觉,却还希望它能更加灵动一些,就如同作者的笔名所预示的那样,飞翔起来,飞离吊满脚手架的城市,飞过那些一望无际的原野,飞过漫天的白雪和啄食虫子的麻雀,回到我们日思梦想的村庄,我们永志不忘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