樋口一叶选集
樋口一叶
樋口一叶们的《青梅竹马》
——读樋口一叶的《青梅竹马》及由此所想到的
余华说:“樋口一叶毫无疑问可以进入十九世纪最伟大女作家之列,她的《青梅竹马》是我读到的最优美的爱情篇章,她深入人心的叙述有着阳光的温暖和夜晚的凉爽。”
我对她的最初印象也就是从这段文字里来的,这段文字是我2年前从一本叫《散文》的期刊上看来的。那个时候就记下了《青梅竹马》这个名字,可是一直找不到中译本,直到前一段时间,很意外的在网上搜到了,就买了下来。手上这本是插绘本,是个选集,包含着《青梅竹马》、《岔路》和《十三夜》,听朋友说这个版本的内容和原著略有不同,不过也只好将就下了,这是我能在大陆找到的唯一版本,再有就是1962年人民文学出版社的《樋口一叶选集》了,而这个版本我这辈子怕是都难见到。
严格的说《青梅竹马》最多算个中篇小说。不过貌似樋口一叶一生没有写过一部长篇小说,这大概也和她的短命分不开。1872年生人,1891年她19岁,为了挣稿费养家开始了文学创作,而她真正摆脱当时女作家所有的脂粉气形成自己风格则是在1894年之后,这个转变是她在贫民区生活的9个月的结果。生活是一切艺术创作的基础,这样看我们就不难理解樋口为什么能在1894年12月到1896年1月的被文学评论者称为“一叶的奇迹十四月”中写出那么多的脍炙人口的著作了。
限于篇幅,我就只谈《青梅竹马》,这也是我最喜欢的故事之一,另一个就是《十三夜》。
《青梅竹马》的故事再简单不过,一个成长在妓院里长大后注定会成为妓女的美丽姑娘美登利情窦初开,爱上了一个父亲是寺院主持将来注定会成为和尚的男孩藤本信如(在日本僧人可以结婚,而很多寺院都是世袭的)。后来美登利月经初潮,这意味着她距离自己的宿命又更近了一步,与此同时,长大的藤本信如也要面对自己的宿命,他不得不穿上法衣去僧人专门的学校修习佛法。
总观全篇,故事只有一个主角那就是美登利,藤本信如最多算个大片的绿叶,这一点从人物出场和对人物的刻画上就能够发现。
故事特意设置了田中正太郎这个“钟情于”美登利的角色。阿正一有空跑到美登利身边,和她在一起他总是有着说不完的话。尽管美登利回应得也很热情,但是显然这不是爱,这一点从一个细节就可以看出。阿正很认真地说自己将来要讨一个漂亮媳妇,笔店老板娘便同他开玩笑说要他在鲜花铺的阿六、水果铺的喜姑娘和美登利之间选一个,结果接连排除了前两个之后。阿正很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退到了墙壁跟前,而美登利“这一个倒是连脸颊也没红”。
阿正与美登利截然不同的反应恰表达了美登利的态度。这也与后文,美登利见到信如时的脸红与心扑通扑通跳形成反差,一个三角恋的网便成形于这三个孩子间。
阿正的存在恰烘托了美登利对于信如的爱恋同时也加重了美登利的悲剧色彩。
故事的高潮发生在接近结尾的部分,信如的母亲给女儿做好了新衣要信如送到茶店的姐姐那去,此时正下着雨,信如走到美登利所居妓院的外边时木屐的趾襟儿恰巧断了,笨手笨脚的信如只好蹲下身来捻纸绳儿,而此时伞也不巧被风吹走,衣服的下摆也因为蹲下身子的缘故被水泡脏。这一切被身后赶来帮忙的美登利看个清楚。美登利看到了曾经的“仇家”,却很意外的生不出气“美登利原是应该捉住信如的袖子,气势汹汹地用这些话质问他的。可是现在她却一声不响地躲在门后,也不见她扭头就走,只是由于不定地呆呆站着,心里扑通扑通乱跳,真不像平日的美登利了。”这边的信如也显然从刚才的脚步声判断出了身后站着个美登利。可是,男孩却装作什么也么注意到,“专心”捻纸绳,心里却也早已是一团乱麻了。“唉,手那么笨,怎么能修理好呢!纸绳捻得一点也不紧,用稻草卡趾襟儿有什么用,马上又要断了。唉唉,外褂下摆在地上拖脏了也不知道吗?唉呀,雨伞又给风吹跑了,应该先把它收起来呀。”一旁的美登利早已是心急如焚。这个时候美登利的妈妈叫他回来洗澡,美登利大声应付着。如果说刚才信如可以装作没有意识到她的出现,那么现在呢?她的声音显然也被信如听到了。美登利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两颊不由得发起烧来”可是她开开门会难为情,离开又不忍心,最后只好一声不响的从格子门里丢出一条红友禅的布条。信如却连个头也没有回,于是姑娘的心从纠结变成了幽怨,心里不禁一阵难过,眼泪已经挂在眼角。此时的信如呢“信如心里不禁一动,不知怎么地一阵无名的哀愁忽然涌上心头,他只是呆呆望着绸条,也没有把它拾起来。”他为什么会“不禁一动”呢?也许他喜欢美登利,“不禁一动”恰恰表现了他对于两个人命运的哀惋和无奈。最后他还是没有捡,“只有那块红友禅绸条把人的哀怨留在上面,孤单单地躺在格子门外的泥地里。”
故事最后“每当夜色笼罩了四周的时候,人们一定会看见一个小的孤影提着一盏弓形灯笼,冷冷清清地走过堤坝。那就是替奶奶去收利钱的正太郎。”正太郎接替了奶奶的工作,是的每个人都要长大,于是信如也要毫无例外地面对自己的命运离开这里。故事的结尾也因此有了一个小高潮“在一个下霜的寒冷的早晨,不知什么人把一朵水仙花丢进大黑屋剧院的格子门里。虽然猜不出是谁丢的,但美登利却怀着不胜依恋的心情把它插在错花格子上的小花瓶里,独自欣赏它那寂寞而清秀的姿态。日后她无意中听说:在她拾花的第二天,信如为了求学穿上了法衣,离开寺院出门去了。”
美登利的无意实则是作者的有意,将有限的片断拼接在一起我们不难得出丢纸水仙花人是信如。这个纸水仙其实是信如留给美登利的念想,正如那块红友禅的布条寄托着太多的情,聪明的美登利也肯定会有这种猜想吧!
所以才会“怀着不胜依恋的心情”,自己的心情终于有了一个绵实的落脚,一下子便坐实了下去,这也算是微微给了心一点抚慰吧,实则往深里想,她还是不确定,她的心里有着那个人,那个人的心里是否也有自己呢?美登利自始至终也未曾听过信如的表白,也许读者嗅出了这种爱,可是美登利呢,她能够确信么?他们之间更多的是迷、是雾,看得美却猜不透。于是辗转一番,还是有些悲凉在吧!此时的美登利已无从确认这一切了,她选择了把纸水仙插在小花瓶里“独自欣赏”,为那瞬间的惊喜覆盖住,捂起来,留待日后慢慢掀开看,是痛是楚,反正现实顾不上了,后面可能有更大的悲伤,在那里等着自己。现实,顾不上了。
故事在此结束,却留下了太多的潜台词,开放式的结尾让人觉得容量是如此之大,你不禁会设想主人公今后的生活继而同情他们的遭遇。说到底,这个故事就是两个字:无奈。短短的两个字却包含了太多的辛酸。讲爱情是假,表女性在社会中悲苦的地位才是真。乍看起来一切哀伤都是淡淡的,似乎每个人都应当有的,这么看也就无所谓哀伤了。可是细想来呢,你就不确定了,你不断地质问自己,只是淡淡的么?就如同一个人,他(她)丢了什么东西,也许从表面上看他(她)很坚强,也就是有点儿小小的不开心,实则呢?你还是不确定,毕竟你不在他(她)心里,又怎么知道她的心中所想?更何况作者笔下招人悲悯的女孩,所丢失的东西其实是被掳去的,如果说这仅仅是一个人的悲哀,那还可以勉强接受,可这恰恰是整个社会的悲哀,是整个时代的悲哀,不只是在日本,它发生在那个男权至上时代的所有社会之中。在那样的社会,女性的地位是卑微的,是从属于男性的,不论是出生于社会底层将来注定会成为妓女的美登利还是《十三夜》中进入了公馆深院成为官官太太的阿关,她们的现实经历也许不同,可她们的命运却有着普遍的相似性,这是在她们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的了,只因她们是女人。
樋口一叶作为一个生活在社会底层,体味着生活艰辛的女人,对那些它所描绘的主人公的遭遇自然不会陌生。曾有这样一件事:有一天,樋口一叶手头拮据于是跑去找一个江湖术士借钱,对方说如果樋口一叶能够做他的小老婆,她可以一直得到他的资助,结果被她断然拒绝。处在那样的时代和社会,她是如此的无助,也因为现实的问题,她无法在自己的作品中将对现实的不满很明了的大声讲出来,而是选择了一种相对隐晦的手法。引用余虹在《一个人的百年》中所讲的一句话就是“一块对恶没有激烈反抗却有持久拒绝的石头,一块对善没有悲壮献身却有耐心执着的石头以她不绝的微光烁伤我正在死去的心。也许英雄的时代早就过去了,也许从来就没有什么纯粹的英雄,日常生活的重负与担当落在每一个人的身上,那些像石璞一样举重若轻的人让生命看到了希望。”樋口一叶便是这样一个人,一个普通却伟大的女人。《青梅竹马》写的正是她自己的故事,她是美登利,也是阿关,她是那些体味着生活不公理解那些受不公正对待女性中的任何一个,正如她所说:我是为了抚慰世间女性的病苦和失望而降生到这个世上的……
2004年11月,日本起用新版纸币,其中5000日元面额的纸币正面用的便是樋口一叶的肖像。这也是女性形象首次出现在日元的正面。一方面这是对她在日本文学史上地位的一种肯定。另一方面,对于穷苦一生的樋口一叶来说,这也不能不算是一种讽刺。
好在我们很欣喜地看到,随着社会文明的发展在今天的社会之中女性的地位在不断地提高,想必这也是樋口一叶所终生期盼的吧。
愿《青梅竹马》只是樋口一叶们的《青梅竹马》,愿她的《青梅竹马》只存在于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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