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菩提树
张贤亮
注释灵魂
——读《我的菩提树》
□ 黄集伟
张贤亮说,他的《我的菩提树》一书,是“对一般性文学手法的挑战”
——此言谬矣。
从理念上说,《我的菩提树》没有比《绿化树》时代的张贤亮有更多的建树。
《绿化树》时代的张贤亮起码尚有“马樱花”的颜色,风韵。却而今,在张贤亮
的笔下,只剩下了理念——一种深刻的“大墙情结”。过去,不讲“包装”的时
候,张贤亮尚懂得用小说去包装他的政治; 而现在,他只剩下了政治。张贤亮痛
恨遗忘——对于今天我们这个已经变得更加善于遗忘的时代来说,这用心弥足珍
贵。
短短的“日记”原文加上长长的“注释”,构成了这部20余万字的《我的菩
提树》。就记录历史、记录存在而言,张贤亮为时代做了一件十分有意义的事情。
可就文学而言,它也容易引起某种理念上的混乱。中国人不善于作回忆录,也便
罢了,麻烦的是还要把作回忆录看成是天大的事情。很多作者的很多话,不敢、
不能或不屑放在回忆录里说,就放进小说里、诗歌里、电视剧本里颠三倒四地说
出来,为读者制作了更多的迷障和麻烦。就既是文人又是商人的张贤亮来说,完
全有资格“回忆”或者“自传”。挑战不挑战对于读者来说其实无关紧要。紧要
的是你的祈祷或者忏悔、你的注释或者解说究竟有几分真诚的含金。
这样看,有意无意之间,张贤亮是在试图为那颗灵魂作注释。那颗被考证、
推理、解说、破译、训估和被揉进了或多或少的夸张和想象的灵魂,与其说是张
贤亮的,不如说是一个时代灵魂的一部分。这样,这考证、注释、就成为一件有
意义而又十分艰难的事情了。可以放心的是,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张贤亮都拥有
足够的勇敢。一个作者,勇敢是一种必要的素质。害怕裸露自己的作者充其量也
只能是一个平庸的作者。裸露不是一个可以含混的概念——既是裸的,又是不裸
的,那将不可思议。裸露应该是一种自由的呈现——包括一切健康和病态,一切
如花似玉和暗疮故疾。当然,“裸露效应”与“裸露环境”关系密切:在宽袍大
袖的环境中和在超短迷你的环境中,既或是相同的裸露,也会有不同的反响。今
天,张贤亮为了注释灵魂而再一次裸露灵魂,其效应无论他怎样事先设定,都不
会比“什么的一半是什么”那个年代有更多的喝采——众所周知,已经有更多的
人裸露得比他更为彻底了。
《我的菩提树》更多地写到了饥饿。碰巧的是,就那个时代而言,它的灵魂的
全部几乎就可以用这样两个字概括干净。劳改之初, 饥饿的张贤亮日思夜想的是
人可以不穿衣服,那就可以把裤衩也拿去换吃的;劳改之中,张贤亮真就用一条棉
裤,换了一餐西瓜宴……这些残酷的细节揭示一种残酷的真实: 无论是何种类型
的“饥饿”, 都是人类无法彻底摆脱的一个窘境:那饥饿也许是肌体的,也许是
精神的,也许是哲学的,也许是文化的…… 又正是这种种的为了摆脱这些窘境的
努力,促成了人类的成长——从这个角度上说, 《我的菩提树》在几乎最不象是
一部小说的同时,或取了一种预言的性质。毫无疑问, 人类仍将面临千奇百怪的
“饥饿”。 为了战胜它,人类必须不断努力并由此或取希望——这对于作者张贤
亮来说,也不能不说是一种有益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