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疗法
斯蒂芬·茨威格
茨威格的不朽名著:《精神療法》一書,是分別以馳名世界的三個精神學先驅——梅爾梅斯、瑪麗.貝克爾、弗洛伊德的一生對人的精神現象的摸索、樸素的實驗,以及對「患者」施以實際的「治療」為主,他們分別在極度保守的十九世紀,展開了對人的內心狀態的追尋,試圖將人難以理解的心靈現象、不明所以的疾病的起因,找出可以被理解和治癒的方法。儘管他們在一開始的時候,並不被當時代的人所認可,甚至遭到打壓和排斥,然而在今天,在某種程度上,他們的見地,雖然仍有相當科學性的缺失;但這些「精神療法」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在整整一個世紀之間,更多的學者的紛紛投入研究,並在全世界各大學、醫學院為此而開設通識課程,而使其在高度專業化、科學化的完善和的應用之下,終於為我們人類在心理、醫療、教育、信仰等方面,創造出影響深遠的福祉。
弗洛伊德向人们揭示了潜意识对于人的心理状态乃至身体健康有着怎样的影响,认为许多精神疾病来自于童年时期的心理创伤,来自于文化对于性的压抑和性的自然要求间的冲突,这些精神疾病有时会导致身体的残疾。他曾用精神分析的方法成功地治疗了一位瘫在床上多年的女病人,这种病症后来被称为“癔瘫”即没有任何器质性的病变却就是无法站立。弗洛伊德把这解释为潜意识在支配,因为在病人自己都无法看到的潜意识当中,她“需要”这样瘫在床上,以获得他人格外的怜悯,照顾,或是躲避某种社会的义务。
在玛丽.贝克尔生命的前四十年,她便是这样一位典型的癔病患者,而且也真的到了瘫痪在床的程度。她于1821年生于美国康科德城附近一个农家,是这家的第七个孩子,从小被娇惯而极具神经质。“还在青春期之前,小玛丽就常常会出现痉挛、抽搐的症状,并且极为易怒。而因为她很快就注意到,在这些时候家里人会给她以特别的温柔和眷顾,她的神经--有意的或无意的,这里的界限很模糊--就越来越经常地突发这些歇斯底里的症状。”直至成年以后,只要人们试图让她做的是她不愿意的事情,她也会“立刻开始她的歇斯底里”,浑身抽搐起来。这种情形只在她获得了满意的婚姻时消失了一年,而随着第一个丈夫不幸病逝,回到娘家的她又故态复萌,让人不堪忍受。后来她的第二次婚姻又以丈夫在南北战争中被俘而结束,她又寄居到姐姐家中,因为生活漫无目的而脾气越来越坏,神经危机也越来越强烈,抽搐和痉挛发作更频,终至瘫倒在床。如果说她这时的瘫痪是装出的,那是不公平的。她也试图在和身体的疾病做斗争,用过各种药物和当时时兴的冷水治疗,但都不起作用。她对这种莫名其妙的肢体麻痹症甚至怀有一种恐惧感,同时也强烈期盼着一种奇迹的出现。
奇迹终于出现了。一位名叫昆比的医生,正用一种全新的神秘的方法治疗那些连医学也无能为力的病症。说到昆比其人,他其实是一位曾学习和参加催眠术疗法的钟表匠,天生的聪颖使他领悟到“根本不是那种半梦半醒和被催眠者的话,也不是药片和药水在完成治疗,而仅仅是病人对药片和药水的信任在进行治疗”,于是他将催眠术抛在一边,靠着在精神上解除病人对病痛的幻想和恐惧的方式来治疗他们。他确实治好和缓解了许多病人,渐渐地有了很大名声,而名声越大时,他的治疗效果也就越显“神奇”,以至于他只要“坐在病人对面,用力把病人的膝盖夹在他的双膝中间,用汗湿的手指抚摸揉搓病人的头”,同时以最坚决的方式劝说他们丢弃疾病,就能使病人痊愈。已陷到绝望的谷底的玛丽正是在接受这样一种神秘方法的治疗后,奇迹般地站了起来--何止是站了起来,在她认为奇迹终于出现在自己身上,多年的肢体麻痹已被“治好”之后,出了昆比医生的门就在街上又蹦又跳了。
真正有意思的是传记的后半段,玛丽从一个患者变成一位治疗大师的过程。玛丽可能也是凭着天性中的聪明,无师自通地觉察到了她的病因和治愈的原因--这原因直到半个多世纪后又由弗洛伊德医生领悟并从心理学上给予科学的解释--她突然认识了自己,由此也认识了他人,知道了人竟是可以这样地生病和被治愈的,不禁突生一念,由此找到了她的生存意义。
她成了昆比疗法的狂热的宣传者。她走街串巷,现身说法,用粗糙的文笔大写文章,报纸不能发表就在公共场所宣读,她甚至试图自己给人进行这种精神治疗。然而不幸的是她性情太躁,根本无法像昆比医生那样让病人平静下来,因而难有疗效。她身为女人却男性化的身材和面容也让人难有亲切感。在意识到自己作为精神治疗者的这一致命缺陷之后,她便找到一位21岁的青年,向他传授这种“最疑难的病症也不需任何医药”的治疗方法,并且约定在技艺学成和挣到钱之后再向她付款。她本意是想找一个更坚定、更仪表堂堂且年纪再长一些的男人,奈何这样的年长男人却已成熟得不会再相信她的大话,所以既然这位叫肯尼迪的前纸盒厂工人还愿意干,也只得将就了。
玛丽.贝克尔确已掌握了人类心灵的深层秘密。她从昆比医生那里已领会到了精神疗法的基本技巧。她把这些技巧又贯以“基督教科学”的名义(又是基督教,又是科学!多么富有想象的杂揉!),迎合了当时虔信宗教的美国民众的心理。她让她的学生,前纸盒厂工人肯尼迪开设了一个诊所,并大胆地挂出“肯尼迪博士”的牌子。对每位前来就诊的病人,肯尼迪只是用老师传授给他的讲道词宣讲一遍:“人是神圣的,因为神不愿意要恶的东西,所以所有恶的东西,如痉挛和疾病都不会真正存在。这些不过是精神的想象,是一种错觉,人们必须把自己从中解脱出来。”然后就像昆比医生曾对玛丽所做的那样,用湿润的手指摩挲他们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