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族的女人
赵玫
在一个阴冷的深秋的早晨。一场濛濛的细雨把枯黄的叶
都打落在宽阔而寂静的路上。我家门前的那路总是很落寞。行
人稀少。雨的轻轻的飘落声,凝固了一切。
小姑昨天从远在天边的远方寄来了一封信。她告诉我们
说,李死了。李终于死了。李自从失去小姑就再也没有见到
过她,小姑没有去参加葬礼。葬礼一如我们家门前的这条街
道那么落寞。小姑的孩子们去了。他们穿着黑色的衣服。葬
礼的人群中有一个披着黑色头巾的小老太婆。她很削瘦。看
上去年轻时一定好看过。她默默淹没在来参加葬礼的不多的
人群中。锋哥说李出狱后就一直与她同居。她也是释放的劳
改犯。她哭。在出席葬礼的人们中惟有她哭。她说李是死在
她怀中的。
小姑望着夕阳。
小姑目光呆滞。
小姑那天被孤单地留在了家里。
小姑那天可能也哭了,但是谁也没有看见。
小姑在信中说,她好像欠着谁一笔她可能毕生也还不完
的债了。但是没有债主。是小姑虚构的。小姑在惶惑中匆匆
办理了离休的手续。她就此结束了她长年吃劳保的生涯。然
后在信的结尾处,小姑轻描淡写地说,她同秦结婚了。
我们长叹一口气。
足足30年的等待和旅程。
小姑是个能如此地沉得住气的苦命的女人,小姑说她已
经是满头白发了。
雨不停。
从昨天开始已下了一天一夜。看样子还要下下去。小姑
的信使我惊惧,我把小姑的故事讲给他听。我爱他但他不属
于我。他和我之间有一道宽阔的海峡。那海水是深绿色的。浩
浩莽莽。我知道他也爱我但他是个性格懦弱的人。他有点像
哈姆雷特优柔寡断。他不想在爱的问题上当斗士。他徘徊在
我与远他而去的妻子这两个女人当中。谁也不知道什么是结
局。于是人们就在不知什么是结局的茫然中度日。他并且不
允许提茫然。他内心的痛苦抉择永是他自己的秘密。他有对
我的真诚的爱,有时会突然打过来电话,他告诉我就在这一
刻,他想我。然后我们就在电话中谈杜拉。他慢慢知道了我
是个如此喜爱着杜拉的女人。我告诉他杜拉也是个女人,是
个法国的女人。老女人。杜拉今年有76岁了,她的全名是:
玛格丽特·杜拉。其实杜拉的脸型并不像是一个女作家的脸。
她的脸过于圆了,也不那么深沉。倒是那个英国的女小说家
弗吉尼亚·吴尔芙的脸更削瘦美丽,但吴尔芙给人的形式和
思想都太多了。过于多了。多到累人。所以我在最需要的时
候,放弃了她,而是抓住了杜拉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