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莲话语/冯骥才分类文集
书摘 书前闲话 人说,小脚里头,藏着一部中国历史,这话玄了!三寸大小脚、丫子,比烟卷长点有限,成年论辈子,给裹脚布裹得不透气,除去那股子味儿,里头还能有嘛? 历史一段一段。一朝兴,一朝亡。亡中兴,兴中亡。兴兴亡亡,扰得小百姓不得安生,碍吃碍喝,碍穿碍戴,可就碍不着小脚的事儿。打李后主到宣统爷,女人裹脚兴了一千年,中间换了多少朝代,改了多少年号,小脚不一直裹?历史干它嘛了?上起太后妃子,下至渔女村姑,文的李清照,武的梁红玉,谁不裹?猴不裹,我信。 大清人关时,下一道令,旗人不准裹脚,还要汉人放足。那阵子大清正凶,可凶也凶不过小脚。再说凶不凶,不看一时。到头来,汉人照裹不误,旗人女子反倒瞒爹瞒妈,拿布悄悄打起‘‘瓜条儿”来。这一说,小脚里别有魔法吧! 魔不魔,且不说。要论这东西的规矩、能耐、讲究、修行、花招、手段、绝招、隐秘,少说也得三两天。这也是整整一套学问。我可不想蒙哪位,这些东西,后边书里全有。您要是没研究过它,可千万别乱插嘴;您说小脚它裹得苦,它裹得也挺美呢!您骂小脚它丑,嘿,它还骂您丑哪!要不大清一亡,何止有哭有笑要死要活,缠了放放了缠,再缠再放再放再缠。那时候人,真拿脚丫子比脑袋当事儿。您还别以为,如今小脚绝了,万事大吉。不裹脚,还能裹手、裹眼、裹耳朵、裹脑袋、裹舌头,照样有哭有笑要死要活,缠缠放放放放缠缠,放放缠缠缠缠放放。这话要再说下去,可就扯远了。 这儿,只说一个小脚的故事。故事原带着四句话: 说假全是假, 说真全是真; 看到上劲时, 真假两不论。 您自管酽酽沏一壶茉莉花茶,就着紫心萝卜芝麻糖,边吃边喝,翻一篇看一篇,当玩意儿。要是忽一拍脑门子,自以为悟到嘛,别胡乱说,说不定您脑袋走火,想岔了。 今儿,天津卫犯邪。 赶上这日子,谁也拦不住,所有平时见不到也听不到的邪乎事,都挤着往外冒。天一大早,还没亮,无风无雨,好好东南城角呼啦就塌下去一大块,赛给火炮轰的。 邪乎事可就一件接一件来了。 先是河东地藏庵备济社的李大善人,脑袋一热,熬一百锅小米粥,非要周济天下残人不可。话出去音儿没消,几乎全城穷家穷户的瞎子、聋子、哑巴、瘸子、瘫子、傻子,连癞痢头、豁嘴、独眼龙、罗锅、疤眼、磕巴、歪脖、罗圈腿、六指儿、黑白麻子,全都来了。闹红眼发痄腮的,也挤在当中,花花杂杂将李家粥厂围得密密实实。好像水陆画的小鬼们全下来了。吓得那一带没人敢上街,孩子不哭,狗不叫,鸡不上墙,猫不上房。天津卫自来没这么邪乎过。 同天,北门里长芦盐运司袁老爷家,也出一档子邪乎事。大奶奶吃马牙枣,叫枣核卡住嗓眼儿,吞饽饽、咽水、干咳、喝醋、扯着一只耳朵单腿蹦,全没用,却给一个卖野药的,拿一条半尺长的细长虫,把枣核顶进肚子里。袁老爷赏银五十两,可不多时那长虫就在大奶奶肚子里耍巴开了。疼得床上地下打滚翻个捶肚脑袋直撞墙,再找卖野药的,影儿也不见。一个老妈子懂事多,忙张罗人拿轿子把大奶奶抬到西头五仙堂。五仙堂供五大仙,狐黄白柳灰。狐是狐狸,黄是黄鼠狼,白是刺猬,灰是老鼠,柳就是长虫。大奶奶撅屁股刚磕三个头,忽觉屁眼儿痒痒,哧哧响滑溜溜,那长虫爬出来了。这事邪不邪?据说因为大奶奶头天早上,在井边踩死一条小长虫,这卖野药的就是大仙,长虫精。 邪乎事绝不止这两件。有人在当天开张的宫北聚合成饭庄吃紫蟹,掀开热腾腾螃蟹盖,里边居然卧着一粒珍珠,锃光照眼滴}留圆。打古到今,珍珠都是长在蚌壳里,谁听说长在螃蟹盖里边的?这珍珠不知便宜哪家小子,饭庄却落个开市大吉。吃螃蟹的,比螃蟹还多。这事算邪却不算最邪。更邪乎的事还在后边——有人说,一条一丈二尺长(另一说三丈六尺长)“金眼银鱼王”,沿南运河南下,今儿晌午游过三岔河口,奔人白河归东海。中晌就有几千号人,站在河堤上等候鱼王。人多,分量重,河堤扛不住,轰隆一声塌了方,一百多人赛下饺子掉进河里。一个小孩给浪卷走,没等人下去救,脑袋顶就不见了,该当淹死。可在娘娘宫前,一个老船夫撒网逮鱼,一网上来,有红有白,以为大鲤鱼,谁知就是那孩子,居然有气,三弄两弄,眨眨眼站起来活了。在场的人全看傻了,这事算邪到家了吧?P18-21 -
冯骥才画天津
“评说一个地方,最好的位置是站在门槛上、一只脚踏在里边,―只脚踏在外边。倘若两只脚都在外边,隔着墙说三道四,难免信口胡说;倘若两只脚都在里边,往往身陷其中,既不能看到全貌,也不能道出个中的要害。用个现代词儿说,便是要有一个距离感。” 本书是上海文艺出版社名家名作名城系列之一。作家冯骥才自七十年代末期因写小说成名以来,在自己写作渐入高峰的时候,忽然转向去研究和从事保护“老天津”的工作。不仅自己专门去参与保护历史文物的工作,而且在他的小说创作中,直接出现了一些与天津有关的文字。这当中就包括他写的著名小说《神鞭》。本书以丰富的插图、照片及旁白说明,深入《神鞭》中心,重现作者构思、写作的舞台。小说中既土有洋、中西兼有的津门风俗人情,不再只是想象、虚构,而是读者贴近名作名城的另一个方式。 -
社会小说/冯骥才分类文集
书摘 只要这些有碍社会进步和毒化生活的现象还没有被深刻地加以认识、从中吸取教训、彻底净除与杜绝,还存在着再生的条件,那么,与本篇小说同一性质的作品就不会是无用的;也是不可避免的。 ——作者 早春的天空分外美丽。那淡蓝色的无限开阔的空间,全给灿烂明亮的日光占有。厂。鸟雀们拼命向云天钻飞,去迎接从遥远的地方随同大雁一同来临的春天。 它的气息往往裹在融雪的气息里。 它第一个脚步,是踏在寒气犹存的人间和大地上的。然而它以宇宙问浑然充沛的生命的元气,使冰封的大河嘎嘎碎裂,使冻结的土壤松解复苏,使僵缩的万物舒展、变柔,生机勃发,使每一颗美好的心都充满幻想和希望。 春天,不仅带来希冀、新生、美、向上的力、大自然的繁忙、五彩缤纷的新天地,还要与亲切真诚的吐露、劳动者手上的厚茧、描绘未来的图纸、为真理而斗争的硝烟、柔情的眼波、迷人的夜曲,纺织成甜蜜、幸福、诗意、闪闪发光的生活。 它从来不辜负人们。它恪守时节,还慷慨无私地把它的一切财富贡献给人们。 多好的春天啊! 然而,这一切,对于现在坐在历史研究所当院的一百多人来说,却是无关和多余的。没有一个人有心抬起头,去感受一下早春的天空。 这里又要揪人了! 有两个迹象说明今天召开的全所大会有种非同寻常的急迫感和严重性。 一个是,所里的五名长期病号和十一名退休人员全到会了。他们接到的开会通知上注有“不准请假”的字样,谁也不敢推辞或借故不来,现在在会场后边东倒西歪地坐了一排。 另一个是,还有两名外出到西安半坡博物馆考察文物的人员,在昨天上午收到所里打去的加急电报,星夜驰归,此刻就坐在人群中间。 当矮个子、黑皮肤、呆板又平庸的所革委会的郝主任,双手端起一份上级下达的要立即开展运动的文件,像念天书一般,吭吭哈哈、结结巴巴、夹杂着许多错别字地念过之后,刚刚从市里开过紧急政工会议的政工干部贾大真赶回来了,他瘦瘦高高,戴一顶时髦的象征革命化的绿军帽,站在台上。他那瘦骨嶙嶙的脸上有种可怕的严肃劲儿。用着发狠的口气和那个时代流行的发狠的词句,讲了一番话。这番话是这样结束的: “虽然我们搞过许多次运动,但并不彻底。我们这个单位知识分子成堆,阶级成分复杂,藏龙卧虎,混杂着大大小小、为数不少的一批坏人。有历史的,也有现行的;有的公开,也有的隐蔽。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垫高枕头睡大觉。对敌人姑息,就是对革命犯罪。不少人在运动中不是跳出来表演了吗?现在该是和他们算总账的时候了!对于那些隐蔽得很深的家伙们,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挖出来! “这次运动的特点是来势猛、决心大、搞得细。一方面,发动强大的政治攻势,对阶级敌人展开全面进攻。另一方面,对所有有问题、有嫌疑的人,要进行一次彻底的清理;对历史有污点的人,也要重新调查、重新鉴定、重作结论。我们下了决心,决不漏掉一个敌人!而且,这次运动还将在社会上广泛展开,撒下天罗地网,将一切敌人一网打尽。上级领导讲了,‘该杀的就杀,该关的就关,该管的就管!’我们要立即行动起来,迎接这场大揭发、大检举、大批判、大斗争的阶级斗争的新高潮!” 显然,一阵凶猛的狂潮马上就要卷进生活中来。一切随即就要发生变化——生活内容,人,人的想法,人与人的关系,相互的感觉;还有空气。空气仿佛不再是流动的了,凝结了,并且骤然间充满了火药味道。 散会后,地方史组三个都戴眼镜的研究员回到他们的工作室,组长赵昌被留下听候所领导对运动的安排部署。这三个人前前后后进了屋,谁也没吭声,各就各位,像往常那样从桌上或抽屉里拿一本书看;天知道他们在看些什么。 本组年纪最大的老研究员秦泉的脸色非常难看。此人很瘦:面皮如同旧皮包那样黯淡,高颧骨像皮包里塞着的什么硬东西支楞出来,正好把一副普普通通的白光眼镜架住。他是个仔细、寡言、稳重的人。胳膊上总套着一对褐色的粗布套袖,和他每天上P7-9 -
俗世奇人
冯骥才编著的《俗世奇人》作为人文社“有价值悦读”丛书系列之一,选录冯骥才迄今为止最具代表性的中短篇小说和散文作品,体现冯骥才的整体创作风貌。篇目包括——短篇:胡子、雕花烟斗、炮打双灯、苏七块、酒婆、张大力、刷子李、泥人张、好嘴杨巴、认牙、死鸟、小杨月楼义结李金鰲,中篇:神鞭,以及部分代表性散文。
-
乡土小说
《乡土小说》作者冯骥才领军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掀起了一股全国范嘲内的乡土文化热潮,让长期以来始终行走在一主流文化艺术边缘的的乡土文化资源正式登堂入室进入公众视野。 -
心灵实录/冯骥才分类文集
书摘 拾纸救人 1975年 55岁 男 s省E市驻军“支左”人员 1975年 51岁 男 S省Y县某分社小学语文教师 一百零八将回梁山来了——为了一个没有出处的革命故事坐了八年牢——拾遍天下纸也要救出丈夫——大火烧死这女人和孩子——从梁上掉下来奇迹才出现——谢觉哉写的《浏阳遇险》一一有板有哏地给我叩一个头 那时,我是驻扎×省×部队坦克师二团的一个搞宣传的干部。一九七三年接到上级命令去到鲁西南地区一个县“支左”。这期间社会上的“文革”已经相对平稳,呼杀喊打声稀稀落落,清队的狂潮也过去了。我们的任务大多是解决前五年动乱时期遗留的各种问题。 这个县地处当年水泊梁山的旧址,县招待所传说是宋江的乌龙院,还有一个残破的塔,也是那时的遗物。我们“支左”人员总共一百零八员,和梁山好汉一百零八将正好巧合。我们笑了,说一百零八将回梁山来了。谁不想看看《水浒传》里的水泊梁山?出发时的心情相当愉快。 可没想到,这八百年前草莽英豪的出没之地,至今依然十分荒僻。它地处黄河边,一片盐碱地。头年大水泛滥留下的淤泥,今春又旱得满地大碎泥片子,柳树芽子没蹿出叶儿就干死在枝上了。真荒凉呀!地貌也不对,完全不是《水浒传》里所描写的崇山峻岭,不过一个个小山包儿。可这里的人还是那股子劲儿,大襟在前头一挽,腰带一扎,怀里揣着狗肉和酒,随便坐在哪儿就吃狗肉,豪饮,性子也很粗蛮。有一家子打架,儿子拿锨一下削掉他老爹半个脑袋——我就处理过这事。“文革”初期两派武斗便往死处干了。我们住在县城里,为了工作便利,我作为军代表进了县“革委”领导班子,临时当一名常委。没过几天,大批含冤告状的就找上门来。有的冤案叫你想都想不出来,过去不是有本《今古奇观》吗?我看有的事完全可以续进去。 一天,我在宿舍里,一个挺瘦的人,戴一副圆眼镜,进门趴在地上就给我叩头。我问他干什么?他说:“你要想给俺解决问题,俺就说;你要也想应付俺,就明说在先,俺扭头就走,这个头就算白给你叩了。” 好一个有性格的人!我说:“每一件事我都会认真对待,怎么能应付你。” 他说:“我这事难办。” 我说:“我不怕难办,只要你说真话。” 他拿一双灰眼珠紧盯着瞅了瞅我,坐在凳上给我讲了一桩旷古罕闻的奇冤。我听罢就知真冤。我必须先讲了这件事才能说为什么真冤—— 这人姓李,在离县城三四十里路、紧挨着潘金莲老家的一个公社小学当语文教师。此人善讲故事。无论听来的还是从书上看来的故事,全能记住,装满一肚子。张口就来,很少重样儿。他属于那种在课堂上随意发挥的老师,课讲得活,趣味横生,学生们都喜欢听他的课。听他讲课时生怕听到下课铃。你知道,小孩子们上学都是最爱听到下课铃的。你想想这人的故事多有魅力! 六五年搞社会主义教育运动。这也是“文革”的前身了,人们争着要表达对毛主席的忠诚,便回过头来,翻箱倒柜,查找有哪些对毛主席不忠的人和事。反右派时各单位抓右派,都是从上边下比例数的,按人员比例定右派。从那以后,一搞运动,不揪出人算没成绩,渐渐发展得揪出的人愈多成绩愈大,于是学校里就一哄而起找起来,上上下下一同回忆。这位李老师性情急躁,得罪过一些同事。有位教师提出,一次他听李老师讲过,毛主席当年在浏阳被白军追得趴在水沟里藏身,这是赤裸裸地诬蔑毛主席。伟大领袖怎么会被敌人追得趴在田间水沟里藏身,故意歪曲毛主席的伟大形象!接着马上翻遍学生们的书本,查看听课记录,终于在一个学生的语文课本里找到当时听这故事时记下的一行字:“毛主席藏身水沟,机警摆脱敌人尾追的故事。”证据确凿,这就以“特大现行反革命案”上报县委。马上县公安局来人把他捕走。他不服呀!他说:“我讲这个故事是为了说明毛主席胆略过人,机警智谋,我是真心歌颂毛主席呀!再说这故事又不是我瞎编的,是从书上看来的。”公安局叫他说出是哪本书,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没有根据,就是他编的,这是抵赖和顽抗!很快,很简单,判他八年刑,打入监狱。 他老婆是个乡下女人,跟他结婚一年多,有六个月的身孕。挺着大肚子探监时,他跟这乡下女人说:“八年的日子可不算短了,你要受不住,跟俺离了,俺也决不怨你。可是得实话对你说,俺决没坑害你,那故事确确实实是俺从书本上看来的呀……”这女人转身就跑到县里喊冤叫屈。县领导说:“你去找,只要你找到这根据,我们就放人!”P1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