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渔说闲
萱子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们为生存奋斗,为衣食奔波,先人的“闲情”之于我们,已是一种陌生和奢侈。重提李渔,正是为了唤起我们关于“闲”的记忆:“闲”,不是恣意的欢虐,而是宁静悠远的心境;也不是富贵者的特权,而是每一个热爱生活、善于思考的人都应该享有的心灵的自由与舒展。它并非遥不可及,而就存在于平平淡淡的生活里。 许多年以前,在富庶的江南,中国的一部分文人,曾拥有过一种非常精致的生活。他们建造别致的庭园,园中堆山叠水,亭台错落,廊檐深深;他们在月下饮酒,在花前品茗,在雨中默默伫立,在风中凝眸夕阳;他们与老僧谈禅,与名妓联诗,吟诵清丽的辞句,谈论古往今来的高士逸人。他们悠闲,但不空洞;细致,但不颓废。隔着岁月的河流,远远望去,他们的这份闲雅,好似一幅朦胧而美丽的画图。虽已不那么真切,但仍散发着摇漾人心的光芒,照耀着过去与现在的文明历史。 作为文士,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曾用空灵简洁的文字,记录过生活中的一幕幕曼妙场景,以及在这些场景中的心情与感想。李渔的(《闲情偶寄》,便是这样的一些闲散文字,一本讲“闲情”的书。 生活于明末清初的李渔,有着多种多样的身份界定。 他可以说是一个优秀的通俗文学作家,写过《笠翁十种曲》、《十二楼》等好看的剧本和小说。他在其中讲述坚贞不渝的爱情,两个人总要经历重重的艰难险阻。最终的结局,又总是天遂人愿,有情人终成眷属。这让每一个读它的人,都感到心满意足。他颂扬善良、诚实和义气,表彰那些潇洒通脱的人,随顺自然、宁静安乐的人。这些文章,流畅而亲切,不甚深刻,却是实实在在,沁人心脾。 他又可以说是一个杰出的导演与戏曲理论家。他曾创建了一个家庭戏班,由天资聪颖、眉目俏丽的乔、王二姬主演旦、生角。他自己编剧,自己导演,丝竹声中,“红弦翠袖,烛影参差,望者疑为神仙中人”。这一家庭戏班,当年曾频繁出入王侯贵胄之门,声震大江南北。他还总结自己编剧导剧的经验,撰成《闲情偶寄·词曲部》与《闲情偶寄·演习部》,详细论述了戏曲的结构、词采、音律、念白、科诨、改编、排演等问题。这些论述,至今仍为戏剧工作者所重视,并在大学中文系的讲堂上、在艺术史研究人员的著作里被不断提起。 他还可以说是一个“文化商人”。在金陵,他开了一爿名为“芥子园” 的书铺,刻卖自己的书,也策划出版畅销书,比如《芥子园画谱》。还有各种文化用品,比如自己设计的“韵事笺”与“织锦笺”。他有满腹的诗书,又有活泼的才情,懂得怎样把典雅的内容,渗透到日常的物事里去,让更多的人理解、接受、得到提升。 他早年科举失利,入清后再没应过考,一辈子不曾做官。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文人,或日“文化人”。 他依靠手中的笔和心中的智慧来获得自身的生存,“著书都为稻梁谋” 的同时,又力图自抒胸臆,力图教正人心,努力在“通俗”与“高尚”之间,寻找一种汇通,一种平衡。 有人批评他没有坚持“清贫自守”的节操,也有人赞扬他“觅应得之利,谋有道之生”的“人间大隐”的生活方式。至于他自己,却没有为自己的选择做辩护,坦率地承认“山水有灵应笑我,老来颜面厚于初”。 历史走到这一步的时候,传统的“文人”概念正在发生着某些细微而重要的变化。李渔和他的同道者,并没有忘记读书人所应持守的道德底线,但又希望充实自己的生活,创造艺术化的美丽人生。因此,他们的安逸、闲适,具有着相当丰富的内涵。“闲情”,并不是转瞬即逝的时尚,而是可以让人细细体味的、生命的动人韵致。 在这本小书里,我们阅读、品评李渔《闲情偶寄》中的一些精彩篇章,窥探“闲”这门生命大学问的某些门径,感受“闲”的真意,最终获得一份 恬淡、闲逸的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