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的腳注
董橋
雪月扇上的桃花
2006-07-06 23:36:26 李天葆
雪月扇上的桃花
董橋的書印極為考究,這本<記憶的腳注>灰絨布作封皮,包上透明紙免得弄臟──那底下深淺的絨色仿佛水云渦流,一如書名所謂的“記憶”,而里面的文篇等于云淡風清的“腳注”。常人都說董橋好,好在哪里?我想他營造舊文人的風雅蘊致是到家了──那過去流散在時光天涯的民國名流,不管是學者政客或者才媛詩人,他輕描淡寫幾筆,往往從一兩幅別處看到的詩畫入手,偶插一兩件軼事韻事,梢在文內與時事對照。暗諷月旦,可說接近毛詩的“興”。董橋又性好搜集,附夾的彩印書畫可看出他的用心。對此類舊聞遺風不熟,甚至無心“嘵風殘月”者,只覺造作矯情;或有意尋覓董橋文字八陣圖里的實質意義,翻來覆去唯剩霧來花影,月浸江底,看不出所以然。他曾留英,筆底更添一份“西風”,英美文壇掌故信手拈來;寫阿瑟米勒死后百老匯熄燈相送,其中幾句恍如雪里舀水,清明洞察,深得我心:“──學院里的知識人一向只為私利,在講壇上狎玩當代文學,評作品以自詡,棄作家如敝屐───”故他不看勢利的文學評論。
<姚克先生功力管窺>提及姚老譯筆渾然天成,可我偏記起上官云珠—老上海留在新中國凋紅的一株艷霞;她與姚克所生的女兒。紅顏哀事則重生在陳丹燕的厚甸甸書冊里。閃藏在其中的翩翩紅袖為數不少,大抵董橋有意為文存照,是以舊民國逸事雜記多了一份魅麗光環,麗人綺事,一如白先勇忘了寫的章節,反而由他補綴──不就是此書附印的溥心畬五言對聯:牡丹鳳凰團花里,一朵花一個字,“女蘿搖碎月,仙露綴明珠。“孫多慈與徐悲鴻之戀,叫我意外,董橋照例從拍賣會的「寒江孤帆圖」遠遠來近來寫,再提孫氏之詩,丹青綺戀到思念斷腸,董文用得極其“煙籠傷心碧”,簡直是金綠山水的文字。于是我們熟知徐悲鴻身畔紅粉,蔣碧薇廖靜文之外,還有個孫多慈──蔣廖二女的回憶錄,倒是看過。『汪精衛的三個女人』寫方君瑛陳璧君和施旦,幾個段落寫盡一代漢奸,他的情史艷屑,卻不無真情實意。
文風志趣再個人化,也有其寄托深喻──趙紫陽舊居書房外院的白玉蘭,還有當年四大名旦之一的荀慧生,玉簪劫后盛放,都好比是將花喻人風骨冰清。董橋文章身后是南方香港特區背景,政事多變,一本本牛津出版的董氏文集雖是吟風弄月搬炫掌故之嫌;只是一把雪月扇上的朱砂紅,無須點染描畫,心里都有一部借古諷今的『桃花扇』在,枝枝節節隱藏在空氣中,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