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基督
陳韻文
芥川龍之介是一位有良知的知識分子,絕非一般好戰的日本人可比。
芥川小說討論人性,他的作品《羅生門》,已成為以不同角度看人生的經典。
《南京的基督》從他的短篇改寫,陳韻文將芥川的角色擴大,描述南京妓院中的小妓女、基督和他本人的三角戀愛,變為一本感人的中篇小說,但不失原著的精神,可讀性極高。
本書已改編成電影,由中國人的梁家輝演日本人的作家;日本人的富田靖子演中國人的妓女,是一個橫跨國籍、敘述人性的大膽嘗試。--蔡瀾
選載:
楔子
寮外有人家叫小六子吃飯!是叫孩子回家罷?雪地上可見孩子赤足玩耍?
耗子在樑上走馬,撲通滑下又走動如常,生命的軌跡似如常。
這裏面坐不穩,總聞擾亂心思的微聲。
昏沉光線下,角落裏湊聚賭錢的人,都牽強投緣。芥川看一眼方才在吊鋪上放下的行囊,渾身似有臭蟲爬癢。他無意識的摸兩摸身子。人也就摸出門外。
對門寮角牆邊,一傳教士正扶哄一個骯髒邋遢的孩子。是張牧師。
雪地上北風撩起紊亂心事。
當日南京永年家,大夫去後,張牧師仍留著邊講基督治病的故事,消沉的金花陷在軟被中細聆,靜無話對,承於睫上的盔]比張牧師所提經句更使芥川惻然,不自禁捉手親吻,顧不得旁立是誰。
此際,孩子的娘親──是孩子的娘親罷?──正在破寮前叫嚷:
「小六子吃飯。」
小六子聞聲欣然雀躍,那神情頓令他泫然止步,想金花兒時可能也是這模樣,因記她憶述母親將基督紙像糊住板縫以禦寒風,而那年她五歲,正是眼前這孩子一般年紀。
不待他娘再喊一聲,小六子已摔開張牧師攙著的手奔向木寮,馬棚內牲口嘶聲,與小腳雪泥上啪噠啪噠的作原始的應和。
因怕為張牧師察覺,芥川正要轉回野店,見店家捧松柴跨過雪泥,至轉角單間屋;他順眼朝那邊房子張望,不見炊煙,冷風遠傳哄鬧人聲,有人招呼店家算帳。當中歌聲裊裊。
是山茶在賣唱罷?果然跟張牧師上山來。
咿呀門聲後,松柴擲落門角地上。
「送松柴來煨火。不另取火錢。」店家和平溫暖的帶笑道。
張牧師進那扇門的剎那,黃光流瀉,雪泥上人影紛亂。內裏縱傳唏噓亦即為飄進門的風雪吹散,都只求吃一頓飽飯鑽進暖被裏。散聞的幾句又教芥川止步舉目,發覺黑幕上星星已不知何時被夜風拂去。